中国山水文明与精神的超越性

2023-03-13 11:57:22 作者: 中国山水文明

  原标题:中国山水文明与精神的超越性

  中国有众多名山胜水,形成了独特的山水文明。黄河长江流域源远流长,涵盖了诸多不同民族的思想和文化,造就了惊世绝伦的文学艺术,呈现出纷繁多样的文明形态。“山水”并不仅仅指涉“风景”,而是具有丰富的内涵。山水与天道、仁德、自然、生活方式密切相关,中国山水文明包含着对宇宙、生命、历史、道德的深刻认知。

  中国山水文明的特质

  首先,山水体现了道的特性,由山水可观天道。老子曰:“上善若水。水善利万物而不争,处众人之所恶,故几于道。”(《老子》第八章)水能滋养万物,不会因为相争和冲突而破坏自然的和谐有序。水处于卑微的位置,却彰显了上善、至德和圣人的无为而治,水之“道”有益于心性涵养和政治治理。水为天下至柔至弱之物,却能击穿石头等坚硬之物,以弱胜强,以柔克刚。南朝宋画家宗炳表示,“山水以形媚道,而仁者乐”(《画山水序》)。山水以其形质之美更直接鲜明地呈现“道”,使仁者在静观山水之中因悟道而喜悦。这也印证了孔子所说的“知者乐水,仁者乐山”(《论语·雍也》)。按照朱熹的解释,“知者达于事理而周流无滞,有似于水,故乐水;仁者安于义理而厚重不迁,有似于山,故乐山”(《四书章句集注》)。事理像水一样变动不居,义理像山那样永恒不变。山水形成一种互补,将变化与恒常融为一体。通过在山水间游走、居住、体悟、静观,人们可参透天地之道、治世之道,成为智者或仁者,抑或兼容两者,既有智者的内在精神愉悦,又有行仁之寿。

  《淮南子·原道训》也明确指出,“山以之高,渊以之深”,山水的自然本性充分体现了“道”和“至德”。水大不可极,深不可测,润泽万物,入于无间;而高山仰止,为万民所瞻。山水最能彰显道的本性,是人悟道的直观对象。中国的山水文明展现了“配对”的思维方式,而非西方式的组合逻辑。“山水”融合了静止与流动、恒常与变化、透明与晦暗、密实和稀疏、整体与部分、阴阳、虚实、高低等两极的概念。人在山水里通过“回到源头”可取得新的兴发,汲取新的能量和源头上孕育般的活力,从而解除身心的对立,回到最好状态(朱利安《山水之间:生活与理性的未思》)。

  第二,山水赋德、山水比德、山水兴德也是中国山水文明的特质。《诗经》中有大量描述山水的意象来传达道德教诲,山水赋德是通过展示山水的原貌来喻指人的德性。山水比德也是常见的传统用法,如《诗经·鲁颂·泮水》反复提到“思乐泮水”,在泮水中采菜,在泮水边上饮酒,表达对德政的歌颂。诗中还进一步由山水兴德,引申出君王要“敬明其德”“克明其德”“克广德心”,通过修明德性而兴邦安民。《诗经·小雅·南山有台》也以山比德,用南山北山各种草本植物起兴,赞颂具备诸种德性的贤人君子,称其“德音不已”。《诗经》的首篇《关雎》更是借助河流水鸟植物的比兴,歌咏“后妃之德”,“风天下而正夫妇”,使淑女配君子,而进贤思才(《毛诗序》)。君子从起先的“寤寐求之”“辗转反侧”逐渐转变为以琴瑟钟鼓之礼相迎,心性从自然的情爱冲动转向礼仪贤德,使性情和德性获得涵养。山水天地间美好的景、物、人和生生不息的劳作,可激发人不断完善自身,走向道德人生。

  第三,山水文明关乎人应该如何生活。自然山水可当作怡人的风景,也是我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。中国历代存在众多山水诗、山水画,呈现山石、流水、鱼鸟、草木、风云等自然事物构成的景象和意境。诗画中描绘山水之间的各种变化和组合,体现对宇宙和人世的深层理解。在北宋画家郭熙看来,“山以水为血脉”,“水以山为面”。画山可体现为高远、深远和平远三远状,同样,人物也有高远者、深远者和平远者三貌(郭熙《林泉高致·山水训》)。人与山水的这种相遇,是内外交互的共鸣过程。自然山水使主观的个体与客观的世界相遇和联结,山水可行、可望、可游、可居。人既可在山水之间日复一日、年复一年地劳作,又能田园牧歌式地生活,悠游自在地安顿人生。人与山水在精神层面的相遇,前提并非身心的分离,内在性与外在性的断裂,或自然山水的人格化。此相遇过程最终使山水展现为对生命和最好生活方式的启示,使人在山水世界内部完成精神超越、让生命无限敞开。

  山水的内化与精神的超越性

  山水可居可游,但山水之游并非我们当今的“旅游观光”。山水可游首先是对心性的陶染,追求精神愉悦和德性完满的乐游。孔子曾发出“吾与点也”的喟叹:在早春三月,与诸子“浴乎沂,风乎舞雩,咏而归”(《论语·先进》)。曾点志在自然山水中沐浴、吹风、歌咏,显示出超然、清远、乐道、指高的心性,“胸次悠然,直与天地万物上下同流,各得其所之妙”(朱熹《四书章句集注》)。孔子高度赞赏这种将日常山水化入精神世界的生活方式,在乐游山水中洞彻天道、开阔心志。

  陶渊明同样在山水田园中获得了精神的超越,自称“少无适俗韵,性本爱丘山”(《归园田居〔其一〕》)。其生性热爱山水,尘世中的各种事务是对人的羁绊,回归田园使人重新恢复了自然本性。正是在自然山水中,陶渊明体验到“心远”的超凡脱俗之感。“山气日夕佳,飞鸟相与还。此中有真意,欲辨已忘言”(《饮酒〔其五〕》)。在山水天地间,可使人的精神超脱现世的纷扰,洞察人世和政治的幽微,得到内在的宁静和睿见。

  山水也具有宜居、宜学的性质。尽管人世充满劳作的艰辛,人类仍可诗意地栖居在天地山水之间。人在日常劳作之余,还能仰望天空、俯瞰大地,置身于山水之间体悟宇宙天道未显明的东西。作诗乃是领略未昭明的天理的一种方式,将人的生活引向原初的自然。王维描绘的“斜光照墟落,穷巷牛羊归”(《渭川田家》)等,都展现了诗意栖居的美好意象。山水亦是人学习的对象,老子曰“道法自然”,庄子言圣人“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”(《庄子·知北游》)。自然山水是人静观体道、领略“大美”的对象,人们也能在乐居山水中静心品读、游心于宇宙万物之自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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