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象有痕 | 梁鸿鹰:从A到G

2021-04-22 19:12:19 作者: 万象有痕 |

担心,不知担心的是什么。无声而逝的,不是时间,是心情,平静的还平静,不平静的,让你远离平静。一个半小时过去,一上午快过去了。忐忑中,午餐时间到了。到学校餐厅吃饭。就餐不只为吃,亦为信息交换情感交流。静静地观察人,获得别样感悟。席间听说,现在的两口子,“白天是夫妻,晚上像兄弟”。让人喷饭的好句子。好句子不管折叠不折叠都是好句子。好句子由好思维而来。

午睡他躺在搭起来的椅子上听“喜马拉雅”。他喜欢夏加尔《我的生活》里那些有关景物动物的描写——“灿烂耀眼的光,仿佛就在你们周围闪耀。一群雪白的海鸥,仿佛就在那里飞翔,一朵朵洁白的雪花,仿佛正扶摇直上,向着天空飞腾。”他向往毛姆《月亮和六便士》里那个动植物繁盛的小岛——“只要吻过你的花香,无论你走多远,最终还是要回到塔希提来。”塔希提,遥远而诱惑人的塔希提,永远无法接近,无法真正抵达。高更。裸女。斑驳的画稿,杂色的主人公,像画布上蓝色的椰子树令人难以理解一样高不可攀。进入梦里的是生活中不算数的东西。生活的碎屑,负载着头脑里的过去与现在。他时而睡,时而醒。脑袋里翻腾着各种声响与烟尘。下午没课,但两点钟到了,不用手机提醒,他睁开眼睛,从容起身。

C

大概下午一点半不到。女医生踏上旅途。彼地的站台,与此地的站台一致吧,一旦踏上,难免会让人心生异样感觉,延伸出莫名的想像,在这个空间里与远方相联结……他知道她已上车。等待。心静,未必风平浪静之时的波澜不惊。测算着彼此的距离。脑海中翻腾着相见的画卷。几个小时的车程,几个小时的延宕。一切为了到达,而不是为达到。市中心是个巨大的迷宫,密布医院、宾馆、饭庄、商场,大大小小杂乱的牌匾与幌子。医院,充斥着患者的急切,医者的局促,各自的诉求,被一次次治疗所定义。会场,医学会场,网上网下。辩解和论证所拥有的力量,很少能够四两拨千斤。他测算,计划,估摸,问自己,提前一个小时到达市中心够不够?必须提前。现在出发,不开自己的车,打车方便。由边缘到市中心,导航一直呈红色,由淡粉到深红,像一天当中不同的时段与杂事导致的心情。

车行正常,担心被证明多余。到市中心,离她预定的酒店时间尚早。按原计划行事,朝着大书法家题写店名的书店进发。在中文区购亚里士多德的《动物志》《动物四篇》,就在收款台服务员按照他的要求在书上盖章的时候,女医生来微信:住下了,在密尔汀长岛,刚刚。接着发来位置。他说你先休息一下吧。她答好的。

他并未马上动身,想她会洗个澡,或者躺下来休息一会儿吧,就又无聊地延宕了一会才离开书店。耳机里仍是喜马拉雅里的夏加尔。夏加尔的语言有一种小心翼翼而又伟大的才气:“我这人,总是被一点点小事折磨得提心吊胆、心绪不宁,而他,则是一个十分坚定沉稳的人,稍稍还有些好嘲弄人。不过,最基本的一点是:他不是夏加尔。”

宾馆楼下,他打电话问:哪个房间?她说1562,问现在上来还是饭后。他说就现在吧。

大堂抄袭着所有酒店的冷淡画风,很暗,难以很快适应。暗总比亮难对付。一个年龄模糊的男人坐在靠墙的地方,似乎专职盘问来客意图。对付了对方的啰嗦。他朝电梯方向走,上电梯,与一对年轻男女同搭一梯。小伙子分头,着风衣,女孩长发束起,宽松上衣外套——满大街的女孩都这个样子,难有辨识度。但眼睛好看。她的鞋,颜色时兴,不是黑色,也不是褐色,很打眼,现在已忘记到底什么颜色了。女孩说,公司最近像是要派我去上海哎。小伙子边听她说下去,边刷一下卡。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“蹭”电梯,不刷卡即来到去往的楼层。出电梯,与年轻男女背向而行。看墙上所标数字,找要去的房间,右拐,距电梯只有三个房间。楼道无人,灯光不明不暗,地毯松软度恰好。

F

对探求的先后短长,紧迫迟缓,他无法做出规划,只是想不顾一切地奔赴她身体的每一处存在。

作为医生,她不忌讳袒露自己的身体,袒露于他面前的时候,彼此似乎认识已经很长时间了,她像是理解他过去现在及未来的一切。

在他最忘我的时候,忽然觉察出身下女医生的机警,她承认自己清醒,意志坚决,可以心如止水。在他近乎全盘缴械的时候,她突然问,你多长时间没做爱了?问话比结论更为刻薄,是比霰弹更有力的炮击,射向最敏感的区域、方向或范围,令他飞升起来的飘飘然差点儿失守,半融化的肉欲险些瘫痪在通往欢愉的海面上。她随后翻身坐起,裸着微光中熠熠生辉的身体,长发半掩着妖媚的双眼。她问,你快乐吗?你不该快乐大家的快乐吗?快乐别被遗失了,恰如赘肉,如不被剜掉,不觉得亏得慌吗?既然保持了紧致的皮肤,匀称的身材,为什么不享受呢。咱们都属于医学上说的小骨架,肌肉不薄不厚,肥瘦恰到好处。如果你在刀下,会是外科大夫最钟意的对象。

手机响动,打破房间的寂静,与女医生所预想的一样,生活日复一日,自动重启着自身机制,顽固地执行既定命令,让生活轨道之外的迅速沦为镜花水月。他收拾衣装,像戴上面具般恢复正常,以一个介于完成与未完成之间的笑,向女医生道别。

G

花三十八分钟才约到车。六个多小时以来,他头次感到气温降低不虚,秋天遁出了这座城市,冬天即将占据上风。年轻健谈的滴滴司机开着一辆别克商务,把他像两吨货物或七个人一样装载上车。

一路不安中的他被运到小区门口,当门卫向他投以熟悉的微笑时,宾至如归感才从心底油然而生。不顾妻的催促,他坚持绕树木葱茏的大院子行走了几圈,随后按响自家门铃。这天晚上,他睡得一夜无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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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标题:《万象有痕 | 梁鸿鹰:从A到G》

门铃摁过,门未开,所需时间超过心理期待。响声。门开了。毫无悬念,是她,面带微笑,镇定坦荡。和他一样,衣着朴实低调,没有香水、香皂或洗发水所附加的味道。她的大方让他心安。她抬起眼睛,他也抬起眼睛,相视不自然的笑,在一瞬间完成,各自即刻收回,他沿着她挺拔的后背,坚定迈脚进入房间。

房间光线明亮,看到她的箱子打开,亮在浴室地上,卫生间和浴室向卧室透明开放,由卧室可直接看到卫生间。此前他曾想在这里洗个澡,但卫生间这个样子,消灭了他的奇怪念头。不隐蔽,不含蓄,不可能,别妄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