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陈京红
几张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的老照片,黑白两色的基调把那个时代的山村风物定格了下来。
几排错落的房子,茅草屋顶,石头墙。这是第一张照片的景物。通常情况下,这种低矮的草房里面,内墙会用掺入碾碎了的麦秸和出的稀泥均匀涂抹一遍,房子里会有一盏煤油灯,点亮后如豆的灯火摇曳出一片暖意,小孩子坐着小板凳伏在杌子上温习功课,母亲盘腿在草墩子上摇着纺车,父亲蹲在门槛上叼着旱烟袋不紧不慢地吞吐着眼下的生活。这应该是四十年前的往事了。
崎岖的一条山路,五个人推着五辆胶轮木车,载驮着两大篓子的桃子,弓腰控背在坎坷中吃尽力气地前进。第二张照片里的情景。这是要把山里的桃子运输到山外。手推胶轮木车是那个年代沂蒙山区主要的人力运输工具,生产劳动离不开,载土运肥,驮送粮食;日常生活也少不了,推着老人孩子走个亲戚赶个集市,到山外寻医求药都能见到手推车的影子。手推车还一度成为迎娶新媳妇的“轿车”。在手推车上扎一个简易的棚子,罩上一领草席,新媳妇坐上去,另外一边坐一个“衬车”的小姑娘,一路吹吹打打地从娘家推进婆家。上世纪的七八十年代,手推车在沂蒙山区是最主要的运输工具。
第三张照片是几个小学生,整齐的一队,神情拘谨,穿着那个时代时兴的粗布“国防服”,那个时候大人小孩都是这种有着四个口袋的服装,立领,一排五个塑料扣子。那个年代的山里能照上一张照片就是一种奢望,有的人可能一辈子也没有照过一张照片。1979年,我十岁。秋天,村里一个在天津当兵的回家探亲带回来一部照相机,轰动了整个村子,他家的院子挤满了大人小孩,谁都想幸运地拍下一张照片。毕竟胶卷是有限的,满足不了所有人的愿望。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眼巴巴地等候了大半天,到他的时候正好胶卷用尽了,那一腔声嘶力竭的恸哭至今还收录在我的记忆里。
第四张照片在当时可谓是地地道道的“炫富”照了。一位年轻的妇女倾身端坐在一台崭新的缝纫机前,身后的墙上挂着同样崭新的挂钟。这两种物件在现在年轻一代的记忆里是空白,上世纪的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初中期,这两样东西在农村称得上高档物品,一个村子找不出几家有挂钟的,一个村里更找不出几家有缝纫机的。谁家新娶的媳妇要是嫁妆里有了这两样,绝对让人艳羡不已。
今年的初夏,我找到了照片上的村子,原以为车子是开不进山里去的,当年这里唯一的一条山道,只能步行通过。顺着平坦的双车道环山水泥路,汽车轻易地驶进了村子。这还是照片上的那个村子吗?整齐有序的粉墙红瓦的房子,房前大都有车辆停放,水泥街道的两侧高耸的是照明灯灯杆,低矮一块的是绿树,绿树下面是漂亮的花花草草。那些低矮的草房呢?
“二十年前就没有了。”村支书老刘一脸的豪情。
失望的触须探伸到心的边缘,原来的风物怎么就消失得这么彻底!
刘书记忽然笑了,“差点忘了,带你去看你想看的东西。”
村史馆。建筑风格保持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沂蒙山村民居特色,只是布局上宏大了。里面陈列着我在照片上看到过的手推胶轮木车、纺线车、早已褪去光泽的缝纫机和早已停摆了的挂钟,还有一些先前的农耕工具:犁、铧、耙、耧和生活物品:风箱、泥土灶具、针线筐、扁担、木桶等等,以前的种种都在这里展出了。以往的乡愁也在村史馆寻访到了。村史馆的前面是新规划的生活区,一排排美观大气的二层小楼,“这里是青年楼。”刘书记说。
“这个村以前种植蜜桃是出名的,我在农业档案上都见到过介绍。现在更好地发展了吧?”
通过刘书记的介绍,我有了进一步的了解,这个村前些年通过土地流转,调整了产业结构,成立了两个500亩以上的农业经济种植园。村民通过土地流转有了收入,进入种植园成为产业工人,每月有工资,村集体每年还有一定的红利分成。
正是油桃和樱珠上市的季节,我看到一些有着快递物流标志的车辆进进出出。这个村成立了四家电商,是果品和农产品主要的销售渠道。电商还带动了两个农产品深加工车间。我随意去了一家电商,电脑前有三个接单员,包装间有五个人在忙着包装物品,等待发走的大小包装箱码放了半个房间。“每天平均在300单以上。”一个工作人员说。
这个村的过去永远封存在老照片里了,这个村的未来和大路一样宽广。
来源:济南日报